丝袜调色师:这只是一份普通工作

2020年年底,淘宝的一次十大新兴职业评选让殷如虎的工作有了一个新的称呼——丝袜调色师。

“性感丝袜”,在义乌一家袜业企业中经历从丝线到白坯,再到染色和整理,最终被制造出来。/Unsplash

热辣的黑色镶钻网袜,自带仙气的白色蕾丝袜,卡其色、深绿色丝袜,还有冬天最受女生欢迎的“光腿神器”……在义乌的一家袜业企业展示区内,这些丝袜被作为样品套在塑料模特的腿上,引人无限遐想。

这些“性感丝袜”的诞生,经历了从丝线到白坯,再到后期染色和整理的全过程。其中,后期染色和整理的过程是丝袜生产的重中之重,更是一家企业赖以生存的命门。

殷如虎是这家袜业企业的染整车间主管。2020年年底,淘宝的一次十大新兴职业评选让殷如虎的工作有了一个新的称呼——丝袜调色师。

从业26年,这份在其他人看来福利满满的工作对殷如虎来说只是一份普通工作。对待这个新称呼,殷如虎也表现得相当佛系——“就是个噱头,其实都是一回事。”

给丝袜颜色“开药方”

六月末的义乌,闷热而潮湿,丝袜染整车间更是如此。丝袜染色需要将白色的袜坯放入高温热水中浸染,待颜色完全附着到袜坯后再取出晾干。虽然有现代生产机器可以借助,但其中许多步骤还需要人工完成。

殷如虎的办公室在染整车间的一层,这是工厂生产区内少有的有空调可以偷凉的地方。见到他的时候是一个周末晚上,殷如虎正在抄写丝袜配色的数据。因为缺工、订单急,工厂全员周末无休,殷如虎也不例外。

染整车间的二层是研究丝袜配色的“实验室”。图/周叠瑶

染整车间的二层是殷如虎研究丝袜配色的“实验室”。像学校的化学实验室一样,桌面上整整齐齐地摆着滴管、量杯和十几瓶化学原料试剂,上面写着中性灰、尼龙山蓝、中性枣红和特克蒂隆黄等染剂的名字。

在实验室的另一侧,摆着一台丝袜打样用的机器。把袜坯放进机器内的转筒,调节好温度和染剂浓度,不用人实时操作就可以轻松拿到样品。“有了机器,现在做丝袜打样已经幸福太多了。从前,我们都要自己把袜坯放进100摄氏度的沸水中浸染。”殷如虎说。

殷如虎的工作就是根据客户的需求,配比出一模一样颜色的样品,经过打样、客户确认,最终量产。在桌面上有一张殷如虎刚刚开好的染色工艺单——匀染剂、固色剂、柔软剂、各式颜色的原料染剂,每一种染剂的浓度和配比都要分毫不差。

如果助剂的配比太少,颜色会不够均匀。但助剂太多,就会出现一些小斑点,还会出现色花和油斑。

殷如虎喜欢将这个过程比喻成“开药方”。只不过开药是为了治病,他则是给丝袜配色。如今,已经熬成师傅的殷如虎早就练就了一双慧眼——随便扫一眼颜色,试验个两三回,就能“开出药方”。

殷如虎已经可以达到随便哪个颜色,试验两三次就可以得到的水平。图/周叠瑶

“其实染色很简单,都离不来三原色红黄蓝,任何复杂的颜色的配比都不会超过四种单色染剂。”殷如虎说,“红加黄变橙、红加蓝变紫、黄加蓝变绿……”他早已对三原色不同配比的组合变化烂熟于心。

在殷如虎的印象里,墨绿是最难染的颜色。有一次,工厂接到一批军绿色袜子的订单,要求很严格。他在市场寻遍了各种染料,还是没有找到合适的,最终用几种染料混拼,解了燃眉之急。

要想做好丝袜染色这一行,对丝袜的材质和缝合工序都要有所了解。拿最简单的染黑来说,同一个染色配方,单溜和双溜材质的丝袜染出来的效果就会不一样。而在大批量生产丝袜的时候,染缸里的袜子配得多了,有时也会出现拼接缝染不透的现象。这都需要及时调整染色工艺或者调整缝制方式。

现在流行“婴儿肤色”

殷如虎是地道的陕西人,1995年在表姐同学的介绍下来义乌打工,就这样阴差阳错地入行丝袜染色行业,一干就是26年。

当年初来义乌时,殷如虎还只是个干活儿的学徒工,他天天守在染缸旁边,时不时用一根绳子扎住丝袜,在不同温度阶段提起来看看染色程度。在师傅找不到染色问题出在哪里的时候还能反馈一些信息,帮了师傅的大忙。

有一次,师傅遇到了一个染色难题,需要晚上通宵加班调整。殷如虎就让师傅先去休息一下,自己替师傅看着,一夜没合眼。

在义乌,倒挂的模特双腿和上面套着的丝袜。图/周叠瑶

就这样,殷如虎的师傅看他工作认真仔细,对丝袜染色这份工作又感兴趣,就把他调到身边学习打样,自此入了行。

为了学习染色知识,每年回老家在上海中转的时候,殷如虎都会去书店逛逛,买一些介绍染色理论知识的书。后来网络发达了,他就开始网购书籍来看。

26年间,丝袜的材质早已大变样。早年流行的尼龙袜现在几乎不见了踪影,取而代之的是包芯丝等各式各样的新式材料。这些新材料有的价格很高,甚至能达到几百万元一吨。殷如虎所在的企业最近还新进了几台机器,用来试水制作3D无缝袜。

材料的变化也促使丝袜调色师不断学习新技术,更新迭代自己的知识库。“这是永远没有止境的事。”殷如虎说。

殷如虎先后供职过十几家丝袜企业,也跑遍了中国的大江南北。南昌的国企、广州的港资企业、浙江的私企和乡镇企业他都待过一段时间。每到一个企业,他都会学习这个企业的生产工艺,琢磨不同地方的气候、水质环境对丝袜印染的影响。

“无论去哪个地方做丝袜印染,我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检测水质。有的地方用的是井水,有的是自来水,钙元素太多、酸碱度不合适都要调节。”他说。因为掌握这门技术,殷如虎还曾应邀去乌兹别克斯坦的丝袜厂做技术指导,那是他头一次出国,提起这段经历,他难掩自豪。

做丝袜印染,第一件事是要检测水质,钙元素太多或酸碱度不合适都要进行调整。/Unsplash

做这一行久了,殷如虎也对世界各国、各地人对丝袜的偏好有了大致了解。欧美人喜欢金边、渔网状的丝袜;中亚、土耳其人则喜欢艳粉色、亮黄色、卡其色和镂空条纹的丝袜,但这些颜色的丝袜在国内就很难卖。

“国内卖得好的丝袜还是以肉色为主。”殷如虎说,“只不过南方人会更喜欢浅色或者艳丽颜色的丝袜,比如米白色、浅绿色、豆沙色等。而北方人偏爱深色系,比如浅灰、浅咖一类的颜色;当然,也会选择更厚实一点的丝袜。”

据他观察,现在冬天除了流行穿“光腿神器”,还流行穿一种用肤色丝袜打底、外面套一层黑色丝袜或者是黑色打底、外面套一层肉色丝袜的透肤穿法。

因为职业的原因,周末闲暇时,殷如虎在逛商场的时候也会观察女性们的丝袜穿法。而且,只要是看到丝袜,他就会不自觉地想怎么把这种颜色调出来。“可能这也是一种职业病吧。”他笑着说。

下班没事的时候,他还会在淘宝上搜索、浏览买家对自家袜子的评价。如果收到了好评,他会像自己的孩子得到老师的表扬一样感到特别高兴。

世界上不同地方的人,对于丝袜颜色的偏好也不同。图/周叠瑶

染过无数种颜色丝袜的殷如虎对丝袜也有自己的审美见解。“我觉得,丝袜穿起来的感觉要像婴儿皮肤一样,嫩嫩的,柔软度也要高。”殷如虎说,“如果本身皮肤颜色深,可以选择浅色丝袜。而如果本身皮肤颜色浅,可以选择颜色偏深一点的丝袜,这样才好看。”

义乌,一座没有围墙的城市

在外漂泊二十六载,兜兜转转,殷如虎最终还是选择了义乌。“这是一座没有围墙的城市。”他说。

1995年,当殷如虎初来义乌时,第一家供职的企业在篁园市场卖袜子。市场的条件很简陋,像农贸市场一样,搭个水泥板就开始卖。一年后,这个市场就被拆迁了,取而代之的是专门卖针织品的针织市场,有一个简易的大棚。

几经更迭,这个市场现在已经被并入义乌国际商贸城。售卖袜子的商户也和卖床上用品、原材料的商户合并到了一个区域。

殷如虎也在工作中结识了自己的爱人。当时正值2009年的甲流时期,工厂要集中封闭式管理,没想到却促成了一段姻缘。殷如虎的爱人和他几乎同时进厂,当时在定型车间工作,两人之间有工作需要对接。因为殷如虎当时住在一间独立的宿舍,每天下班后一帮人都会去他那里看电视、唱歌。在别人的撮合下,两人最终走到了一起。

工厂外排列着穿不同丝袜的模特。图/周叠瑶

2012年,殷如虎的儿子出生,夫妇俩觉得,到了买房的时候。他把家安在了义乌和金华之间的金义都市新区,往来义乌市区可以免收高速公路费。

去年年底,淘宝的十大新兴职业评选让丝袜调色师这个职业让更多人所知,也让殷如虎火了一把。“我其实没有视频里说的挣那么多,一年30万元是他们写好的台词让我读的。”殷如虎说,“我一个月也就挣一万多元。”

殷如虎对自己当下的生活很知足。虽然最近因为公司招不到工,他经常要周末加班,没有双休日。“现在的年轻人都不想进厂了,对干我们这一行更是没兴趣。”他说。

20多岁就进工厂工作,殷如虎深知进厂做工人的苦。尤其在染色车间,工人都是按计件工资付酬,不干活儿就没有工资。而染色需要在高温环境下工作,一不小心还容易烫伤自己。

就在殷如虎所在袜业企业的旁边,一整栋楼都是做互联网电商的。他时常能看到有年轻人进进出出,“还是他们的工作轻松”。

义乌,“一座为做生意而生的城市”。图/周叠瑶

去年,他补看了《鸡毛飞上天》这部电视剧,这让他对义乌这座城有了更深的理解。“这也是一座为做生意而生的城市。”他说。

接受采访的前一天,他还特意跑到东阳市参加了曾经的徒弟的袜厂开业宴请会。这是他的其中一位得意弟子,已经自己创业。

在义乌这个以“鸡毛换糖”起家的城市,从不缺少商业传奇。殷如虎见过太多白手起家、聚集起巨额财富的商业传奇,也见过太多二代守业失败,败光家业的唏嘘往事。

他的陕西同县老乡曾在义乌做代驾,后来自己开发了软件和程序,现在已经成了义乌规模最大、用户最多的代驾App的老板。而他曾供职过的一家袜业企业,因为二代经营不善,工厂早已倒闭。

不到晚上7点,义乌的天就已经黑了。殷如虎却丝毫没有离开工作岗位的意思。“我还得再处理一下数据,你先回去吧。”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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